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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周】苇中鹤

游千老师《小幸运》的Guest解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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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PARO




01.

乌云驰空,浑天不测,喧鸟饥雀落满洲,杂英蔫蔫绕甸。

一场春雨滚了闷闷雷声砸到地上,雨丝风片割开了环城大河之中的苇丛,白衣道人骑骏马提剑而过时,看其间有一黑影施施直立,心道怕是妖物,温润如星玉的脸孔上竟是有了几分惧色。

雨潺潺风萧索,却见苇丛间那人佩了白玉簪,翠眉墨瞳,一身黑衣如写意般溶进了对岸松柏林立里。他久久未有动作,道人打量良久知他无加害之意,终是放心驻足细细看他。

雨压满城,却不见此人身上被雨打湿分毫,身子浮空之际身上衣衫也皆是飘忽似虚无。

“先生可知前朝敕造龙翼将军府中一桩异事?”

他启唇轻语,声音清脆顿挫如珠玉掷地。

眼瞳浓黑,雾蒙蒙孩童似的茫然无邪。

道人见他冷淡面容,愣了半晌勒着马绳欲走,旋即却又停下,终究是嗫嚅烦请施主细细讲与我听。

02.

且说前朝曾有一元开国大将,名唤孙克,当年曾伴太祖身侧,为其心腹,杀敌勇猛而又极为聪慧,立朝初年便被封为龙翼将军。皇帝为他在京中最繁华之处修了敕造龙翼将军府,当时赏赐之大、声势之盛,如今仍是无一门能及。据传孙家那时以珠玉铺街,金箔漆室。

此一遭风光过往且搁置不谈,只说孙老将军之后,那承了他将军之号的独子孙钧。这孙钧膝下有三子六女,其中幺儿孙翔最是受宠,性子要强而又生了聪灵头脑,连向来是对儿孙不偏不倚的孙克也常说此子肖我,意指孙家后继有人。

孙翔从小就是被人常称赞的骄儿良材,那一段风流孽事也自是从他而来。

原来这孙翔虽说头脑聪慧,却并不喜读书写字追风逐月之风雅事,他自小进宫就做了太子身边的武侍,太子是个不上进的顽劣之徒,常是口中圣贤书手下淫人浪迹,孙翔看他不惯,倒也没表现出极厌恶,两人自小还算和睦。到孙翔十六岁生辰时,太子说是与他自小便有的交情,无备厚礼以表情意,在宫中为他大摆宴席,酒过三巡,一群纨绔子弟,都是嚷嚷着要去郊外围猎。孙翔自是不肯退让,上了马就同他们一起到猎场去。

他箭术经由父辈两代名将指教,自是不凡水平,出了五箭,最差竟也是猎到了只野兔。一帮人嬉闹着正热闹,猎场巡山的小侍提了只撕裂了一边翅膀的白鹤到众人跟前,说是同平日间一样巡山,在半山腰上那棵叫不上名的古树下拾来的,被看见时它也没躲,本来寻思着煮了肉吃掉作罢,得了消息太子诸位在此,特地送来给几人尝鲜。

他这话一出口不免惹了在场诸人笑话,不说太子是龙子矜贵之身,现今站在这儿的哪个不是世家豪门里含着金汤匙出生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怎的会连只白鹤也未吃过。太子笑得畅怀,要遣那侍卫下去,却听孙翔说,若是殿下无意杀这白鹤,赏我如何。

太子从小赐他的东西多了去,哪里会在意这一只野鸟,手一挥说你带走罢。又招呼着众人去玩乐。天气大寒,孙翔便以自己外衫裹了那白鹤搁进怀里,告辞说先回家去救了这蠢物的翅膀。

那白鹤在他怀里并未惊叫,孙翔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小心翼翼翻身上马,白鹤便弯了雪白长颈靠在他手腕上看他,乌黑的眼珠透亮的好像泡在水里一般湿润润的,眼尾带红。

方才孙翔只动了点恻隐心思,现今再看却真是实打实变了怜惜。

“痛么?”

他用空着的一只手去揉那见了骨的伤口,过了好一会才听见白鹤低低的哀鸣。

03.

孙钧的声音如虎啸一般,洪亮的穿透了回廊钻进孙翔耳朵里,听的他又是一阵心烦意乱。他坐在正厅进后花园的石阶上,俊俏的脸蛋都皱了个不像样。

纵使家中如何溺爱孙翔,总还是有个底儿压在那。孙翔先前跟着太子胡作非为孙钧是知道的,只孙克说孙翔这孩子秉性至纯,不会轻易随流沾染龌龊事,他才未出手多管教。

今日上午他去见故友,隔了条街看着似是太子的马车开进了那京城最有名的花柳巷子,他派小厮跟去,回来跟他报信说,那面貌衣着,不是小太子和孙翔又是何人?

孙钧再好脾性也是不容得孙翔解释,拎着回家便是家法伺候,偏生孙翔又是个倔性子,挨了揍又一声不叫,弄了个亲生父子倒像仇人一般。

孙翔满腹的委屈,他原只是陪着太子去访那千金一面的名妓,并未想自己做些什么恶心勾当,可孙钧在气头上,不听理由闷头打了他一顿,如今他是满腹话也只准备烂进肚子里。

孙钧下手十成十狠辣,孙翔身上能摸着的地方都给藤条抽肿了起来,他疼的难受,却是又咬了咬嘴唇拿衣袖把手臂上的红痕盖住。孙钧的仆从自屋里出来,喊他几声说老爷找您,孙翔起身一甩衣袖,只往后院自己房中去。

他带了一身怒气往回走,可迈进门槛了还是放轻缓步子。

孙翔自小是不喜欢一堆人侍候,从前跟着他的丫鬟喜娘嫁了人后,他屋里便是再也没有别人进来的。只是先前他救的那只白鹤伤还未痊愈,整日间昏昏沉沉睡在他屋中,他怕吵了它醒过来,做些什么都是静悄悄的。

孙翔推门进去的时候,果真仍见那白鹤正在书柜旁孙翔给他搭的窝中睡着。说来奇怪,这白鹤自来了他家中,除去喝些水外并未见它吃过什么。它常常是睡着,可醒了之后倒也看着精神奕奕,不见饥饿之态。孙翔虽然奇怪,可见它没事也就不放在心上。

他轻缓的抽了书架上一本兵谱又往内室走,没声响脱了外衣躺下,一边翻着就默背了几页,渐渐便眼皮打架犯困,书往脸上一盖,也忘了让老爹揍的浑身发疼,睡个香甜。

这一觉两个多时辰,孙翔再醒过来是被胸口一阵痒给搔的。他一睁眼不要紧,就见一团黑一团白纠缠在一块压到他胸口上,吓得他一哆嗦手撑着床沿想起来,又一扯到伤口疼到他倒吸口凉气儿。

莫非是鬼怪……

那一团黑白终于晃了晃,从那极致的白里探出一只手,摸着他脸颊,黑从中间慢慢滑开,露出了一双一样乌溜溜深的不见底的眼。

原来是个少年,白是他的衣服,黑是他头发披散着,只因他刚刚低头又伏身,孙翔才未看出他身形。

孙翔心口急跳还未平复,他皱眉,捉着那在他侧脸作怪的手放到一边。

少年似乎是反应略慢的,停了一下才摇摇头。

不过到底这家伙看着不像坏人,孙翔松了口气。他方才还半梦半醒时给这一黑一白吓得不轻,心道莫非是孙钧打的他太狠,黑白无常都来索命了。

如今终于放下心来,他这才有心思去细细打量眼前的人。

少年看着大抵是与他差不多大,眉眼生得极为精致,一派挺拔清冷的漂亮,穿了身白衣,黑发如墨,水滑柔亮,又是极长的,软顺的随着他动作四处游弋。

“你是何人?”

少年抬头,乌黑的眼瞳一眨不眨,看了他许久。突然那剪水目一弯唇角一勾,笑得如暖风拂面一般。

“……先前那处住不下了。”

他挥臂抬手,孙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先前给那受伤白鹤铺的窝,只是现在只剩了那绫罗绸缎棉花兽皮,不见白鹤的身影。

“你当真是那只白鹤?”孙翔惊讶道。

少年点头,手一收回来藏在衣袖里,只朦朦胧胧给孙翔看见了一点泛粉的掌心和修长的腕骨。

“我叫周泽楷。”

孙翔恍神,心中想这精怪不仅容貌漂亮,连声音也是清亮澄澈的,就像他的眼睛,温温柔柔一弯就能勾了人心去。

04.

周泽楷许是因为是妖物得道修了人形,不爱说话,可架不住孙翔问一句他答一句的实诚,一天天的一来一往间,不过五六日,还是让孙翔搞清了他的来头。

南阎浮提洲有大椿古木,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一万六千岁为一年。周泽楷正是大椿树下生出的白鹤,神树吸收日月灵气天地之精髓,连带他也修为大增,不过百十年间,却修得了平常妖怪千年的道行。

他此番受伤正是渡劫升仙未果,不留神给天雷劈坏了翅膀。

孙翔问你既是如此厉害的妖物,如何渡劫还会失败。周泽楷眼神飘忽的思量了半晌才道:“上师说我尘缘未了……”

仙鹤容颜不老,他又生了精致眉眼,垂首思索时,那乌黑浓亮的睫毛就像把小扇子一样扑闪着盖住了眼睛里的光华,挠的孙翔心里也痒痒的。

他就没见过比周泽楷更好看的人了,一举一动都漂亮到摄人魂魄一般,可偏生性子又是纯澈至清的,让人舍不得染指的干净。

周泽楷没察觉到他那点小心思,抬头来看孙翔,用手抓着他手腕轻声问道伤好没有,也不听孙翔回不回答,只用手抚了他手臂上的伤疤。孙翔说我没事了,你倒是小心些,又问今天上没上药,周泽楷摇头。

孙翔就说:“你先脱了衣裳,我替你涂。”

周泽楷咬着嘴唇,孙翔看着他耳根烧了一片红。

他化为本体时伤在翅膀根部,人形时便是在后背肩胛骨上,没结疤的伤口通红,还翻着血丝,衬着周遭雪腻颜色的皮肉,越加显得狰狞起来。孙翔用手蘸着药往上涂,那是他特地寻了大夫配的,用时伤口不结疤,待痊愈也不会留下痕迹,只是用起来疼的厉害,看周泽楷那个表情也知道他在忍着痛。

他伸出一只手横在周泽楷嘴唇前,缓声道:“……疼厉害了就咬我吧。”

明明没什么坏心思,却说的心虚到要命的一句话。

周泽楷没吭声。孙翔又用手指把药膏在伤口上涂开。

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他终于涂完药膏时,周泽楷那两颗小尖牙已经在他食指上啃出来了一个小凹陷。

周泽楷坐在床上,一脸无辜的看着他,没无辜一会就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困就睡吧。”

孙翔把药瓶一搁,自己也上了床,周泽楷脑袋枕在手腕上,侧着身看他。

却只见孙翔已经闭上眼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05

京中一向不乏新鲜传闻,近两月又传起来,龙翼将军家的小公子围猎时伤了只正在渡劫的白狐,便在院中养了这精怪,姿容美艳,小公子早和这狐女私定终身。

孙钧坐在厅堂上位,那道人穿了一身灰衣,手中是罗盘并了一叠黄纸符,道人捻着胡须又看眼罗盘,如此反复几次才慢慢道:“大将军宅中似有妖气久留,位在东南,是……贵府小公子院内。”

孙钧神色又阴沉几分,问他:“只问道长是凶是吉?”

“大凶之物也。”

06

“不能去。”

周泽楷坐在廊檐底下,日头暖洋洋的照下来,看他肌肤竟比院中前几日攒下未化的大雪还要白几分,孙翔坐在他身后,把人圈到自己怀里,下巴抵在周泽楷颈窝里蹭了好几下。

“怎就不能去了,我爹从我小时就说我不成器,如今他求我去北疆领兵……”

周泽楷扭头,好看的眉毛皱在了一起:“你会死的……”

他神力虽未高弹指一挥通天下海起死回生,但照见未来之事还是容易的很。

“你这样吓我做什么。”孙翔吓了一跳,抬起手捂住了周泽楷的嘴。打他把周泽楷救回来那日算起来,他们都在一起待了一月有余了,周泽楷从未对他说起过这样的重话。

周泽楷摇了摇头,也不挣开他,眼睛一眨一眨的只盯着孙翔,清澈的一汪水。

他拉着孙翔空出来的一只手,一笔一划的写起来:

你若不肯信我……

我便是在玩笑。

他眯起眼睛来笑,嘴角扬起贴着孙翔的手心,一阵恼人的痒。

“周泽楷你怎么也这么满肚子坏心思了……”

孙翔松开他,眼睛左右乱瞟,从脸红到耳朵尖,周泽楷笑起来,又凑近了些,吻着孙翔嘴唇。

微凉柔软的感觉,稍触即分。

07

夜色昏黑。

开春已经好几日,周泽楷站在池塘前,手指一划,以水为镜,看着远在边疆的孙翔。那里的季节似乎总比中原要来得迟,现在还有梅花未开,雪落在帐子上,孙翔本来看兵法昏昏欲睡,被惊醒了,又佯做认真的继续翻阅。

周泽楷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猛的往后退了几步。

灰衣道人三步并作两步向里走,周泽楷停在书房的石阶前。他手指之间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颗青蓝色的灵珠带起一阵风,时隐时现,从最中心发出一阵光芒。

道人站在门前,大喝他一声:“你这孽畜,要往何处逃!”

周泽楷倚在门柱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为何要杀我?”

“你这妖孽,不过仗着几手雕虫小技和满口胡言惑乱人心,再暗杀诸人取其心肝,吃下去提升自己的修为,我自然要为民除害!”

周泽楷皱眉:“我未曾做过这等害人之事……”

道人冷哼一声,提剑上前,周泽楷左躲右闪,不放备被他刺穿了肩头,道人见状拔剑,周泽楷一手捂着肩头,跪倒在他面前。

“我有一事求道长成全。”

他未听道人如何回答,攥紧了手中那一颗灵珠,低低念了几声。

孙翔北疆一行本是回不来的,他本盘算着拿修为换他一命,却不曾想还未来得及做完,便被孙钧找来的道人给找了麻烦。周泽楷这几天设阵施法,已耗尽本事,如何抵抗也是活不下去的……

道人见他已现颓势,冷哼一声,抬手又是一剑刺来,周泽楷一口血喷在地上。

曾见少年风华好,如何又是天河人间两相隔。

他仰起头,又笑起来,绝了痴心相,眼底清明。

“孙公子……”

远在疆北大营的孙翔碰倒了案上的酒杯,玉液美酒倾在铺地的大氅上,颜色竟也殷红如血。

09

如今改朝换代不知几岁,春秋轮转,后人只知后来龙翼将军府上有年开春便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因是夜色极深,待在宅中的,竟无一人幸得逃出。

唯一出征在外的小公子孙翔虽未死于天灾,却不免人祸。大战在即心腹投敌,将他惯常喝的酒中投了毒药。可怜他智及凌烟骁勇善战,却是大胜在望之际死在自己大营中。

10

据传京城外十里的穿云观中有只白鹤,笨嘴拙舌像只呆鹅,小公子的棺材抬回京城下葬那日,它竟啼血哀鸣长嚎不止,以身撞墙,折了羽毛满身淌血也不曾停下,最终死得蹊跷。

再后来又是新朝盛衰,这把荒唐事便无从寻起。新国君去探这龙翼将军府时,竟连这小公子的尸骨也找不到分毫。

霜叶飞满天,落叶引乌啼,穿云观上白雾袅袅,鹤唳不绝。

11.

“便是这般风流孽事?”

那白衣道人解了半遮脸孔的面纱,笑起来,说:“小周你可想通了当日之事,我说你为何不能渡劫?”

“人间情爱……”

“孙翔未被你救下,现在不知入冥几次,怕是他已忘了你们这些事情了。”

“他还,未曾入冥。”

周泽楷用掌心托起自己的灵珠来,向着河中投去。

“这河,是小公子入冥之路,穿云多谢……大人成全。”

露了身份的青龙王叶修坐在马背上,问道,小周你真的值得么。

“穿云愿为报恩,作百世凡人。”

只见周泽楷身形逐渐消隐,只一根鹤翎悠悠飘落在地。

叶修捡起那被雨打湿了的翎毛,笑了一声:“真不知是报恩还是双双去逍遥。”

12.

春光正好,河边游人如织,周泽楷骑着马,步子缓慢的行走在人群里。嫩绿的柳树叶子随着他的动作拂在了肩头。

远处传来几声惊叫,一匹白马朝他的方向冲过来,来人勒紧了缰绳,堪堪停在周泽楷面前。

周泽楷也停下来,一眨也不眨眼的看着他。

天地无声。

时间好像一下又回到了他们的初见,那年天河之上一池碎星。鹤君穿云跟着领路的小仙往南天门去,走过十二桥时看见那斗神孙翔提着一杆战矛匆匆而过。

孙翔回头,也看周泽楷。

一生万物,万物生缘。

那时周泽楷曾问孙翔,人间情爱是如何滋味。

孙翔说,自己试试便知了。

再后来他私自下凡重罪难逃,剔了仙骨除去仙根,贬为凡人。生老病死,常是多灾多痛。

周泽楷看着孙翔。

原来孙翔仍是少年面孔,仍是他初见时便心动的模样。爱过的,痛过的,唯独没有忘记过的眉眼。

孙翔似乎也愣住了,半晌才开口。

“公子你是……”

周泽楷心口酸胀疼痛,竟有了要落泪的冲动。

他轻轻启唇,可那绕心的万般苦涩都化作难言的痛楚,他的声音和几百世前站在天河边的周泽楷叠在一起。

——在下鹤君穿云,见过斗神大人。

“——周泽楷。”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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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不息